#謝貽娟 出生於1967年,嘉義人。於1991年前往英國留學,先是進入英國切爾西藝術學院完成學士,後又於英國皇家藝術學院完成碩士,並持續在英國創作、生活、攻讀博士、舉辦展覽。在她創作生涯中最重要的發展是她所命名為「非空間」的抽象繪畫系列。
因病於2017年離世,短短二十多年的創作精華,留下了龐大的手稿與作品。2021年,家人為她成立「財團法人謝貽娟文化藝術基金會」,並開始投入資源整理與清點她留下的創作。如今希望能藉由一次次地展覽,讓我們都有機會去深入了解這一位值得被更多人認識的藝術家。
在反覆閱讀謝貽娟手稿的過程,我平靜的外表下內心時常是相當激動的,這些文件可以說最貼近她想法的心血,許多筆記更在刪減塗改中,能窺見她思考藝術的路徑,更看見為了證明「非空間」(Non-Space)1——她最重要的創作概念,其存在,提出種種的說明與歸納,是極大的收穫。另一激動的原因,莫過於面對她的抽象繪畫,或說,就像大部份的人一樣,面對任何抽象繪畫,我們究竟該如何觀看?而我心中原先的焦慮,都隨著一邊閱讀她手稿的過程,一邊得到緩解。因此這篇文章,以及這次為謝貽娟策劃的展覽《雲,你有名字嗎?》,我皆試圖從手稿中的線索作為發展,去提出觀看謝貽娟及她的「非空間」,另一種面貌及可能。
「用生命來豐富我的時間!再苦!得要撐下去,天下沒有一件事是不勞而獲的!」——謝貽娟
謝貽娟出生於1967年,嘉義人。因受母親影響,從小就喜愛畫畫,高中就讀復興美工,在美術及設計上自有著墨。畢業後留在台北自行創業,從事設計工作,但比起設計,她更愛創作,決定在1991年前往英國留學唸書。在一封她抵達英國第二年,曾寫給媽媽的家書便提到:
「我想成為一個藝術家!是我最終的目的!再言之!教書!我不反對!為了溫飽找份工作,兼差的!但!專職還是我自己的創作!或許你們並不十分贊成我的決定!但我一定會努力朝著我自己的目標來走!坦白說!我不甘心就這樣、就這樣過完一輩子!或許我會很窮!但如果一個人要堅持一種目標,他總是寂寞的!我想,我很清楚明白我現在在做什麼,而我要什麼!」
信中的字字句句,完全可以看見她想成為一位藝術家的決心,以及即便要附上代價也在所不惜的堅定。她先是進到切爾西藝術學院(Chelsea College of Arts)就讀學士,完成後再去皇家藝術學院(Royal College of Arts)攻讀藝術碩士,接著又再前往法爾茅斯藝術學院(Falmouth College of Arts)繼續攻讀博士,而前述所說,謝貽娟最重要的創作概念「非空間」,便是她去到英國後為了學業,更是為了夢想與目標,早在切爾西藝術學院就發展出的概念,且持續創作二十多年之久的系列。這系列是直到她的身體無法再負擔創作,直到2015年生病,才真正的停止,可以說是她短暫卻又精彩的藝術生涯,最重要的精華與集結,可惜的是,2017年過世的她,還來不及有更多機會讓我們與藝術家有最直接的討論與交流,只以龐大的手稿和作品作為線索,留給「非空間」許多的想像。
「你可以賦予雲一個形,但那是你的投射,雲沒有形式。它是無形的,或者你可以讓它不斷地變形。」——謝貽娟
究竟什麼是「非空間」呢?這個讓謝貽娟著迷於一生在創作的概念,甚至是「信念」,她是這樣形容的:
一個純(pure)、自由的內在精神世界。「非空間」(Non-Space)沒有固定的形式、限制、範疇或規則。它相互矛盾的存在著,它是空、無,也是滿而實的狀態。⋯⋯這種超越形式的衝突,是一個直接關係到心靈本質的矛盾狀態。(1999,謝貽娟)
或許可以說「非空間」就是她的「精神空間」。然而在翻閱手稿和作品的過程,發現她所認知的「非空間」並不止於繪畫形式的呈現,她還有看似非常超現實,如日記般的短篇詩集、文字創作等,都歸納在她的「非空間」系列中。而這一次的展覽名稱《雲,你有名字嗎?》,便是截自謝貽娟所創作一首名為《Cloud》(雲)2的英文詩,詩中以各種描述來形容著雲——如此充滿奧秘的存在。閱讀的過程更不禁猜想她所描述的雲,是否就宛如「非空間」的某種狀態與象徵?更令我感到又驚又喜的是,在她的作品清冊中,一直以來都以非具象,或說,以點、線、面及色彩在表現「非空間」的她,就唯獨這麼一件作品,畫了一朵漂浮在空中的雲, 一朵具象的雲,更不禁認為,她所詮釋的「雲」也能代表並連結著她最重要的創作概念:「非空間」。且這首詩最吸引我的地方,是她會在第一、第二及第三人稱的切換中表達,彷彿時而她自己就是雲的化身,時而她在對著雲說話,時而又向我們(讀者)介紹著雲的狀態 ——
第一人稱,如同雲的化身在獨白:
「This is the most ancient question, I’ve been repeatedly asked many times, I don’t know where I come from, I also don’t know where I will be, I will be like the other companions, slowly float, slowly vanish.」
(這是一個最古老的問題,我問了很多回,我不知我從哪裡來,我也不知道我會到何處去,我會同其他的夥伴一樣,慢慢的飄,慢慢消失。)
「Do not think to conquer I! You will not succeed.」
(別想征服我!你是無法勝利的。)
第二人稱,彷彿在與雲對話:
「Why don’t you have no weight, no direction, no future, no….」
(為什麼你沒有重量,沒有方向,沒有未來,沒有…)
「Do you have a form? Or do you keep changing? A cloud, do you have a name?」
(你有形式嗎?還是你一直在改變?雲,你有名字嗎?)
第三人稱,就像在與我們分享她所認識的雲:
「The whole existence is like a cloud, Without any source, Without any cause of karma, Without any ultimate reason. It exists, it exists in a mystery.」
(一切的存在就像一朵雲,沒有任何起源,沒有任何因果的關係,沒有任何最終的原因。它存在,它以一個奧秘存在著。)
「You cannot foil a cloud because wherever it goes it’s therefore its destination.」
(你無法阻止一朵白雲,因為它所到之處就是目標。)
在反覆閱讀《Cloud》並且觀看她所描繪的這朵雲時,難免以自身經驗來想像它的存在。它讓我想到了宮崎駿在1986年的動畫作品《天空之城》,一處被雲朵包覆的漂浮島嶼「拉普達王國」,裡面藏著最原始、純淨的森林與自然,同時也擁有超越人類無法想像的先進科技與寶藏,由於深怕被人類的貪婪給掠奪,便以巨大雲朵守護隱藏著。而我會這樣聯想,其實也來自於在謝貽娟的手稿中,總透露著她對經典名著《小王子》(Le Petit Prince,1943)3的喜愛。若不陌生《小王子》的開頭,便知道主人翁小時候有想當畫家的夢想,曾畫了「蛇吞象」的畫面,但大人們總以一頂帽子來認知它,最終還是得把透視圖畫出來向大人解釋清楚,讓主人翁對於大人們只會關注表象而感到失望,還有對於「大人總喜歡把每件事情都解釋得清清楚楚的」,4似乎已喪失了對事物最單純的想像力而感到無奈。
不願意只停留於外在表象來觀看事物的謝貽娟,即便只是一朵雲,對她都有著非常深刻的意義,以至於將「雲」視為對象物來詮釋她的「非空間」。但即便如此,《Cloud》是「非空間」的一種模樣,但並不等於全部的解答,就像詩裡對雲的提問「Do you have a name?」(你有名字嗎?),似乎是個沒有答案的疑問句,或是答案永遠在改變的疑問句,也提醒著「Cloud, shall not be viewed as a difficult problem, once it’s viewed as one, it can never be solved.」(雲,不該被視為難題,一旦被視為難題,就永遠無法解決),因此雲總以「live with such a taste.」(活得如此灑脫)的姿態繼續存在著。它既神秘,卻又單純;它既非難題,卻又充滿著奧秘。如同謝貽娟自己形容的「非空間」:沒有固定的形式、限制、範疇或規則。它相互矛盾的存在著,它是空、無,也是滿而實的狀態。
相較於我們可能終究無法看透的——她內在的精神世界——一座彷彿被巨大雲朵包覆最純粹的漂浮島嶼,至少透過《Cloud》,能以你和我所知的共同語言,提供了一個讓我們可以去體驗和想像的方向,去感受「非空間」存在的某種樣貌。
在「非空間」的藍色系列中,就唯獨這一件作品,畫了一朵具象的雲。讓人不禁猜想,「雲」與「非空間」的關係究竟是什麼?
(攝影 / 黃煌智)
「在不真實的空間裡,所有的不真實都是真實的;在真實的空間裡,所有的真實都是不真實的。」——謝貽娟
自畫像可以是對自我的觀察與紀錄,也可以像場表演般扮演著想像的他者,或相反地是對自我內在的揭露,亦可同時扮演又同時隱喻著心裡狀態,總而言之,自畫像遠遠比只是畫下自己還複雜得多。謝貽娟在藉由不停描繪自我的過程,其實也在表達著她多重的內在。倘若《非空間》是她將內在精神世界經過縝密的思考後安排呈現,那麼自畫像就是以相對的途徑,較爲直覺或抒發的方式表達她每一天的狀態,尤其她現存的自畫像共達1619張,創作的時間軸從1993到1999年,從時間和數量來看都相當可觀,而她在這期間幾乎不間斷的畫下每天的自己,就像曾為謝貽娟策過回顧展《藍色的哲學》其策展人陳貺怡所言「所欲製作的仍是同一件作品:生命」。5
綜觀她的自畫像,媒材與風格是多元到令人大開眼界。媒材包含油畫、水彩、粉蠟筆、鉛筆、墨筆、彩色筆、壓克力顏料、樹脂,甚至泥塑,或運用生活物件來排列組合,再翻拍紀錄。風格更是多變,有中規中矩的寫實表現,也有在寫實表現中畫出誇張或搞怪的面孔,還有時是充滿童趣的表達,但多半時候,不論是用色或在可辨識表情的畫像中,總以較爲暗沉的色調,且帶著陰鬱、憂愁、煩惱與痛苦的氣質呈現。還有些則是脫離了具象,用更簡化的線條表現,或用鈕扣、時鐘、香蕉等排列,根本看不出人像了,甚至是化身成貓,替代了人的形象。而反覆出現的其他角色,則是長期與她在英國生活作伴的家貓Miller與Toto,還有其他事物,有太陽、月亮、雲朵和香菸,它們的出現也顯示了對她都是具有意義或不可或缺的事物,如Miller和Toto幾乎是家人般的存在,抽菸則是她生活的習慣,或說菸的出現與她苦悶的狀態是劃上等號的,至於太陽、月亮和雲朵,從前段對《Cloud》有初步認識後,能理解到「雲」之於她是重要的象徵之一,也不難猜想,太陽和月亮,同樣在天空中無法觸及,象徵著日與夜、象徵著時間的,對她而言也帶著某種意義。
藝術家不論是以誇飾的表現來傳達自我,或乾脆捨棄外在形象以其他形式表現自我皆已非新事。藝術家埃貢席勒(Egon Schiele,1890-1918)的自畫像便時常以充滿骨感或扭曲的肢體,誇飾的來描繪自我,彷彿在軀體中還有更大的慾望在蠢蠢欲動。埃貢席勒的自畫像寫實嗎?人的肢體真的能如此誇張般呈現嗎?我覺得它們並不寫實,但卻是以最坦誠的狀態將內在的自我表露的一覽無遺。而藝術家保羅克利(Paul Klee,1879-1940),他曾在1933年畫下的自畫像《Struck from the List》(從名單上被移除),一個幾何造型的人像,在後腦勺上有著一個大「X」,表達他當時無法向當局提出德國血統證明,從杜塞爾多夫學院(Düsseldorf Academy)剔除任教的無奈與不滿,即便他選擇以幾何造型表現自我,卻能感受到面對這件事的情緒與張力。席勒也好,克利也好,或是謝貽娟,都讓我們看見了在自畫像中的個體輪廓是可以被忽略的,因為真正想表達的,是隱藏在輪廓下的情感和思想,也就是說,外在的真實早已不是重點,幾筆看似隨意勾勒的線條,或乾脆化身成一隻貓,最重要的是如何把活在這個世上的經驗返照在藝術裡,返照在那面稱作藝術的鏡子裡。德國藝術史學者Reinhard Steiner在談及現代的自畫像時,提到「體驗自我常常也會造成雙重的自我,這時它既是主體,也是客體」,又說明「所有的客體,任何可以成為素描、繪畫的對象,都是自我的客體,也就是自我可以局部經驗的客體」。6那麼,回到談《Cloud》很吸引我的地方,也就是會在第一、第二、第三人稱的切換裡,時而自己是雲,時而和雲互動,時而又向我們聊起了雲的謝貽娟,原來在這時候,雲彷彿就是她的雙重自我,雲就是她可以局部經驗的客體,謝貽娟和雲,是主體也是客體。就像在詩裡提到的「In Tibet, there is a type of peaceful mind: Lamas sit on the mountain in complete seclusion, in a peaceful mind, meditate on the floating clouds in the sky, continually meditate…… meditate.Gradually merged by the clouds, then together they become one, as like a cloud.」(在西藏,有一種靜心:喇嘛們在山上隱居,以寧靜的心,觀想飄浮在空中的白雲,不斷地凝想…凝思。漸漸與雲合而為一,如同一朵白雲,⋯),也許在她心中,也曾無數次在仰望天空的同時,觀想著成為一朵漂浮在空中的雲。也不只是雲,原來那1619張形形色色的自畫像,都代表著千變萬化的謝貽娟。有可能在她開心的外表下,內心還有著無法訴說的憂傷,也可能在難過的狀態裡,心中還有著對事物或生命的盼望,這也是為什麼她說「人們永遠害怕在真實的空間裡做真實的自己,人們永遠只敢在不真實的空間裡做真實的自己。」,或許每一天在紙上畫下的那個謝貽娟,比現實中的她還要更加真實。
自畫像系列
「我篤信有這麼一個空間的存在,『非空間』是存在於每一個人的心中。」——謝貽娟
前面透過「雲」認識到「非空間」的某一種面貌,但「非空間」不僅如此。在手稿裡,可以看見謝貽娟光是為了探討其存在,就列出了219條的提問,例如:「我要如何發展我的Non-Space?」、「Non-Space的特徵是什麼?」、「我為什麼只用BLUE?」、「Non-Space的視覺表現怎麼做?」、「Non-Space的非視覺表現怎麼做?」、「BLUE在精神上的感覺是什麼?」、「BLUE在視覺上的感覺是什麼?」、「BLUE是什麼?來自於何處?」、「要如何研究BLUE?」、「要如何研究BLUE和其他色彩的關係?」、「禪能畫得出來嗎?」、「潛意識能畫得出來嗎?」、「西方哲學能畫得出來嗎?」、「有沒有其他的藝術家的作品有著相似的理論?」、「有沒有其他的畫派有著相似的理論?」、「Non-Space是存在的嗎?」、「Non-Space和我有什麼關係?」...,從提問中可以看見她把「非空間」拆解得極為細緻,同時也曾表達過,很欣賞像康丁斯基(Wassily Kandinsky,1866 - 1944)或保羅克利這樣的藝術家,畫得好,也能把自己的想法整理出一套理論的藝術家,可見把抽象繪畫解釋得言之有物,也是她想努力達成的事。因此她說「於是我從19世紀開始收集資料」,帶著強烈的動機和問題意識向前人與歷史去找答案,就為了證明「非空間」。因此,如果只是把她的「非空間」視為一種純粹神秘性的耽溺,會覺得挺可惜的,有著神秘性的前提,就少了很多想深入探究的機會。
謝貽娟提過「有兩本書於我而言總有不同的感受隨伴在不同的時空」,一本是前面提到的《小王子》,另一本則是《鏡中奇緣》(Through the Looking-Glass,1871)。7我認為她對這兩本書的喜愛,是再合適不過的途徑幫助我們理解「非空間」。《鏡中奇緣》是描述書中主角愛麗絲,意外地穿越了鏡子來到與現實中相反的世界,在這個鏡中的空間,文字必須透過一面鏡子才能正常閱讀,時鐘的數字也是相反的,時間甚至能逆轉,而原先在桌上的西洋棋盤,上面的角色是活的,進而與愛麗絲展開一段奇幻的旅程。書中「鏡像」和「時間」的概念,也成為了謝貽娟進入「非空間」——充滿奇幻、想像,且時間秩序是可以被重建的關鍵。在這個奇幻的世界,就是要打破一切的常規,沒有什麼不可能,也沒有任何限制。倘若用《小王子》來理解的話,那就是書中主人翁受小王子的請求,為他畫的那隻綿羊。第一隻被說太不健康、第二隻被說不像、第三隻被說太老,最後主人翁只想打發他隨便畫了一個盒子,便說「這只是裝羊的盒子,你要的那隻羊就在盒子裡面。」,8而謝貽娟回應「就是這個具有魔力的盒子讓我好感動」,在她的認知裡,這個盒子裝載著無限種的可能,但要成就魔力的盒子,至少要具備幾個條件:空間—— 盒子;時間—— 盒子的持續存在;運動—— 盒子裡的綿羊。她也在手稿中解釋了這三個要素:「空間,因為時間而產生變化,運動則成了空間。⋯⋯我實在很難分出哪一個特別重要,時間可以代表空間,也可以代表運動;運動也可以代表空間、時間;空間也可以代表時間、運動」,它們在「非空間」中是彼此相生的。如果說《鏡中奇緣》給了她靈感去打造「非空間」凡事都有可能的特質,那《小王子》就是給了她啟發,去建立讓「非空間」得以存在的條件。只是小王子的盒子裡裝的是羊,那謝貽娟的盒子裡裝的又是什麼呢?
抽象繪畫的發展,可以說是向過去的、傳統的、權威的、主流的一種挑戰或告別,而謝貽娟選擇從抽象繪畫作為起點去發展,其一,某種程度上符合她從小就非常有主見跟反權威的個性,9其二,也因為無法被體制跟規範束縛的她,唯有在繪畫裡才感到自由,繪畫是唯一讓她不會感到被禁錮的表達,尤其是抽象繪畫。但有時候會不禁認為,像謝貽娟這樣朝向內在精神發展的藝術家,語言是否成為了她的限制?英國的藝術史學者Simon Morley談及圖像和文字之間的關係時,提到抽象藝術對語言論述的依賴是尤其嚴重,10同樣地,觀眾亦仰賴於藝術家提供的描述來觀看,但當我們都無法有這些提示呢?當無法有任何可對照的視覺知識時,觀者為了要使作品有意義,亦會在各自的社會文化脈絡或背景中,讓記憶積極的涉入,11這個記憶包含了過往的經驗或所學習到的知識,越是少了現實中可參照的線索,就更必須得招喚起內在的思維空間,12這也是為什麼陳貺怡在〈謝貽娟的藍色畫作〉解釋道「謝貽娟的『非空間』存在與否,事實上取決於觀者的精神內涵和他們的感受力」,且文中引用了克萊因在1985年展覽《空》借哲人巴舍拉(Gaston Bachelard,1884-1962)所說過的名句:「首先,什麼都沒有;之後,有一個很深的空無;接著,一個藍色的深邃。」,13對觀者來說,謝貽娟的作品究竟是「什麼都沒有」,或是能看見那「很深的空無」或是「藍色的深邃」,答案在各自的心中,但或許就是這種充滿曖昧及不確定的因素,使得她的作品,或是抽象繪畫,如此迷人。再回到「內在精神」與「語言」這件事,當語言是唯一她可以向觀者表達的途徑,卻也是有理也說不清的限制時,讓謝貽娟曾有感地寫下:
非空間關乎心靈、靈魂與精神層面。它既是充實,也是虛空。唯有透過「領悟」才能理解。它充滿喜悅,沒有風格,沒有形狀。它既清澈,又如迷霧般朦朧。它無法靠強求獲得,只能自然而然地到來。它能飛翔,沒有時間的概念。它是抽象的,沒有規則,沒有邊界——它是無盡的、美麗的!它只存在於心底深處!語言,只能傳達最基本的。語言,不足以,也不值得。語言,無法詮釋人類的精神世界。語言,是靈魂交流的障礙。(謝貽娟,2004)
也就是說,語言雖然是個媒介,但始終無法好好明說她那深不可透的精神世界。雖然有著這樣的矛盾,但為了要找到可以描述內在,或解釋「非空間」的話語,她知道要先有足夠且可以闡述「非空間」的知識作為基礎,更何況人類的心靈是極為複雜的,當她試圖想把龐大又複雜的運作解釋得有條有理時,勢必得納入許多的知識系統和觀點來探討。這也是為什麼,她總像個藝術的信徒般,苦讀研究每一位藝術家的觀點,或各畫派與藝術史的發展,更每天埋頭的畫畫,光是從「點」、「線」、「面」、「色彩」這四項藝術構成的基礎,就可以分別畫出許多不同的系列,也為了探討時間、空間、運動和心理狀態,紛紛從視覺、知覺、感覺、音樂、舞蹈等,再到科學、生理學、心理學、物理學、東方哲學、西方哲學,都一起納入「非空間」的探究中。她從過去藝術家對繪畫的觀點,找尋相仿或認同之處,也從不認同的地方,更加確立她有別於他人的風格。當然,這些她提出的討論並不是一夕之間誕生的,而是隨著時間的累積,慢慢抽絲剝繭而來的,才越往如此細緻的分類進行下去,因此隨著每一時期她對「非空間」有不同的闡述和觀點,都伴隨著不同系列的發展,有從音樂性出發的、有從禪(東方哲學)出發的,也有以點線面之於空間的關係來發展的,但不管是具象或抽象、哪一系列又或什麼觀點,或許我們不該把它們視為獨立的系列,而是它們都是探討「非空間」過程中所誕生的某個切面,它們都能代表著「非空間」。這也是為什麼在《雲,你有名字嗎?》展覽中,除了展出她最主要用藍色發展的系列,也挑選了她的粉彩、蠟筆、油墨、鉛筆、版畫系列,從這當中可以看見,她是不被媒材給限制住的創作者,而是盡可能的透過不同媒材、顏色,或質地來表達她的概念。但談了這麼多她從理論的出發,實際上在面對創作時,她反而不會去做過多的思考,讓自己回到「解放」的狀態,把自己完全交給了繪畫的當下,她在談及潛意識及心理狀態時便能清楚看見:
心理學的觀點認為「潛意識的世界是自由、純真、原始,畢竟意識中的精神狀況往往被抑制,只有潛意識的活動才是最能接近自我」,我只想順其自然讓「非空間」裡的Jo Hsieh完全的發揮,不用擔心萬象會被破壞,因此它是透明的、軟的、會反射!14
原來,說到底,「非空間」是一個直搗心靈本質的存在,也是謝貽娟強調:一個直接關係到心靈本質的矛盾狀態。正是這些線索讓我明白了,一個到英國去學習繪畫,且主要都以西方藝術史脈絡在研究的她,為何繞了一圈,開始研究起老子、莊子等東方禪學來思考藝術,就像中國傳統繪畫的留白,無需畫出水,只需點出一艘舟,便能感受到那湖面的清幽,因此東方哲學不斷在探討的「空」與「虛無」,是超然於形式的意境,唯有「空」才能讓作品有了「實」。而謝貽娟便是藉由精神上的「留白」,讓她的「非空間」擁有超然於形式、回歸於本真的狀態。因此「語言」,或許能讓她試圖以這麼多的理論來解釋「非空間」,但理性的外衣下終究是感性的內裏,而這份感性,就在她手稿中提到愛德華孟克(Edvard Munch,1863-1944)的一件作品《The Dead Mother and Child》(1899),悄悄地流露:
一個女孩,母親撒手離開了她,她雙手掩著耳朵,似乎聽到了「死亡之音」的呼喚,她背對著死亡的母親,堅強地站著,我感受到了那女孩的慌恐無助...為什麼!因為這幅畫感動了我!讓我穿過了時間有了想像的空間,難過的空間!每次我看到這幅畫時,我總是害怕,會不會有一天我也像這個小女孩一樣會失去媽媽(我很愛很愛我的媽媽)!!
這段文字,我認為完全體現了謝貽娟內心最純真的情感,也是她希望「非空間」所擁有的特質——可以帶著一個人龐大的心靈與情感去穿越時空的特質,而她把它們都放進了那具有「魔力的盒子」裡。原來在魔力的盒子中,「空間」——指的是她的心靈與內在(盒子);「時間」—— 是包含了過去、現在、未來(盒子的持續存在);「運動」—— 則是她豐沛的情感、想像力,和自由自在的潛意識(盒子裡的綿羊)。還記得第一次去到謝貽娟在嘉義的老家,她至今原封不動的房間,收藏了數不清、滿滿的綿羊,似乎能理解她為什麼這麼喜歡綿羊了,也終於明白,她所謂的「非空間」,其「空間」是無限寬廣的,「時間」是不需要秩序的,「運動」則讓一切都變得豐富而深邃。這也就不難想像,「非空間」對謝貽娟來說再真實不過。甚至她說,這個「非空間」也存在於每個人的心中。
鉛筆系列、蠟筆系列與潑墨系列
「走向『非空間』的旅程是無止境的,它,就在那裡,一直都在那裡,就像海。一個感覺的海,你跳進去,與它合而為一,就像一滴水,滴進大海裡與它合而為一,這並不意味著我或你,知道整個海洋。對了,一片雲在天空裡,並不表示它知道整個天空。」——謝貽娟
說了這麼多的「非空間」,也看了她許多的手稿,過程中,我試圖不落入謝貽娟為要證明其存在的所有細節裡,不是說它們不重要,相反地這些細節是非常必要的存在,是這些細節讓她得以打造「非空間」完整的世界觀。而我希望利用她的觀點,以她解讀藝術的方式,來歸納出可以讓我們理解的特質,或許還是無法談到很多的細節,但以大方向來讓我們有理解「非空間」的另一種方式,這三個特質是「肌理」、「奧秘」與「藍色」。
就以可見的形式來說,最想先談的特質便是「肌理」。「肌理」的出現,是她起初為要證明「非空間」是真實的存在,探討繪畫中空間的特性時,最早開始說明,並結合肌理來表現的特徵之一。當時她是以康丁斯基談的「點、線、面」作為切入,來探討造型與結構是否能構成空間,例如她說「我利用蠟燭的點,造成了面,是不經過線的,直接成面,或許點本身就是個面,一個空間。」,或是提出了,若反覆在同一個位置不斷地畫出點,雖然就二度空間來看,它只有一個點,但換個角度變成三度空間時,卻有許多個點在第一個點之後,她稱之為「深度」。她也以此推斷出「重疊產生了空間,空間等於距離,距離等於遠近,等於時間的長短」,由此可證,對她來說在畫面中創造堆疊能帶來「空間」與「時間」的特質。後來又再把康丁斯基談繪畫中的「聲音」也納入探討時,她認為這些被畫下的點或線,在空間中有它們各自的位置、大小、力量、方向,說明音樂是具有空間的,是可以透過抽象繪畫感知和再現的,以至於她曾表示「我摸到了莫札特」。後來又再研究封塔納(Lucio Fontana,1899-1968)及空間主義(Spatialisme)時,封塔納在畫布上劃下的那一刀,或許對我們就物理上的認知,是從平面到立體(二度到三度)的改變,但對封塔納來說,他開啟的是一個無限深遠的空間,甚至是與「宇宙的無限次元」相同的空間。15這些藝術家的觀點,以及她如何理解及反思,某種程度上都讓她越來越追求在平面上利用物質的特性,去兌現「空間」真實的存在。且她在1992年於切爾西藝術學院,就開始以創作方法來要回應這些研究,最能突顯的系列,是她為了追求所謂「可摸」且具有深度的空間,以凸版技法所創作一系列可觸摸到凹凸質感的版畫作品,至此,在作品中那些細微的凹凸差異,都是她表達空間的方式,後來又發展了單色與彩色的蠟筆、粉彩、水彩系列等,她尤其喜愛使用紋理明顯的紙張作畫,且多數作品強調顏料的厚塗,或是借刮除的效果來表現堆疊出的深度。或許這些深度,只有著分毫的差距,若不觀看作品實體,是看不到這些紋理的,但心思極為細膩的謝貽娟,就是在這些細微中去與之連結她的精神世界。綜觀她不論以何種媒材發展的作品,我認為充滿肌理的質地是她發展「非空間」很重要的特質。
再來想放在一起談的另外兩個特質,是「奧秘」與「藍色」。謝貽娟是一位凡事都喜歡探究到底的藝術家,會這樣說是因為,從她手稿中對很多學理的研究,還有她在談論康丁斯基與保羅克利,再到超現實主義(Surrealism)時,都能見其端倪。例如她在比較康丁斯基與保羅克利的抽象繪畫時,曾表達還是保羅克利的理論讓她更加感動,在這裡不多談她對兩位藝術家的想法,但有一句話她寫下其原因在於「克利拿出了很強而有力的證據」說服了她,再談到超現實主義則表示「他們所強調的是追求『夢境』與『現實』的統一[⋯],他們不受理性的支配,而是憑著「想像」與「本能」,[⋯]我覺得太夢幻也太不真...」,從這些筆記可以發現,若要她認同其觀點,她更傾向於「強而有力的證據」,也不喜歡「不受理性支配」的表現方式,即便前面提到謝貽娟在研究過心理學後,認為當她真的在面對創作的當下,需要潛意識來展現自我、解放自我,但解放的前提,是有著她先建構好「非空間」該有的世界觀,以及上百次、上千次,甚至上萬次的練習,這些練習包含著對點、線、面及色彩,有足夠成熟的掌握,彷彿每一次的創作,都是做了最完全的準備。因此,一切都喜歡了解得非常透徹,也喜歡一切都有根據的她,最終、最終,能吸引她的特質就如同《Cloud》裡面所寫的「Cloud is a mystery, it’s coming, it’s going, and it’s existing, all is a mystery.」(雲是一個奧秘,它來,它走,它存在,一切都是個奧秘)——原來能讓她著迷的是「奧秘」,是她用盡全力卻也無法找到答案的「奧秘」。而這奧秘就存在於大自然裡,如同水、如同海、如同雲,明明源自於同一種成份,卻能發展成自然界中最微小細緻,同時浩瀚壯闊的型態。那這也是為什麼,她要以自然元素,尤其「水」及它能在自然界中發展的各種形態作為創作靈感,就像她曾說過:
「水是非常神秘的東西,是非常優秀的東西,它是固體、液體、氣體,它可以變成雨,它也可以變成冰,它也可以變成水,天上地下,通通都有這個東西,它神不神秘,它神秘,人沒有了它就不用活了,很多大自然的東西,沒有了水真的就不用活了,所以說,我會喜歡用水來表達。」16
她也選擇以「藍色」作為「非空間」的主色調,因為藍色可以說是大自然中最稀有也最奧秘的顏色,即便我們常把天空與大海視為藍色,但更精確的說,它是因著地球自轉,以及太陽光射入角度所帶來的顏色變化,也就是指,藍色是宇宙的運行(空間+運動)和光的傳遞(時間+運動)所誕生的色澤,才得以出現在我們生命中的光彩,那它正如前述所說「非空間」中最重要的三要素:時間、空間、運動,其化身和代表,更彷彿只要有藍色的出現,就是萬物生生不息的象徵,它代表了生命的流動,也展示了萬物的消長,它不可或缺,是一種穩定,如同水能匯聚成一望無際的大海,而她的生命和「非空間」就在投入的這二十多年的歲月裡,沉澱的更加深邃。
一層一層的抽絲剝繭,會發現謝貽娟是以極為細膩的心思在建構她內在龐大的精神世界,她以水的奧秘,藍色的象徵,讓筆觸渲染著情感,讓色彩擁有了生命,更讓「非空間」成為既真實,卻如同雲一般「Cloud’s form is never the same in every moment every minute, it is always changing, it is moving, it is like the water, always moving.」(雲的形式沒有一時一刻是一樣的,它一直在改變,一直在變動,如同水一樣,一直在變動。), 而這一切,依然像她對雲的那句提問:「Do you have a name?」(你有名字嗎?),這答案始終是個疑問句,或答案就在你我心中。
藍色系列與照相腐蝕系列
藍色系列與水彩系列
粉末系列
註釋
關於「非空間」的英文翻譯,在謝貽娟的手稿裡出現過「Non-Space」以及「None Space」兩種翻譯。 若參考劍橋辭典(Cambridge Dictionary)單純就「Non-」與「None」查詢,前者為前綴詞,可翻作「無、不、非」,後者為代名詞,翻作「沒有一個、全無」。本篇文章是採用「Non-Space」作為「非空間」的英文翻譯。
《Cloud》完整中英文收錄在文章附件中。
《小王子》是在1943年出版,由法國軍事飛行員兼作家Antoine de Saint-Exupéry(1900-1944),以自己親身在撒哈拉沙漠墜機的經歷,所寫的文學作品。
Antoine de Saint-Exupéry,易林譯,《小王子》,台中市:三九出版社,1996。頁6
陳貺怡,〈謝怡娟的自畫像〉,《藍色的哲學:謝貽娟回顧展》,新北市:財團法人謝怡娟文化藝術基金會,2024。頁56
Reinhard Steiner. Egon Schiele 1890-1918:the midnight soul of the artist. Taschen America Llc, 2000.
《愛麗絲鏡中奇緣》是英國作家Lewis Carroll(1832-1898)在1871年所出版的文學作品。是我們較熟悉《愛麗絲夢遊仙境》(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1865)的延續。
Antoine de Saint-Exupéry,易林譯,《小王子》,台中市:三九出版社,1996。頁15
可參考2019年筆者曾為謝貽娟寫過的另一篇文章《始終未盡的旅程:謝貽娟》
Simon Morley,田立心譯,《簡單的真相》,典藏藝術家庭股份有限公司,2022。頁29
同上。頁42
同上。頁43
陳貺怡,〈謝怡娟的藍色畫作〉,《藍色的哲學:謝貽娟回顧展》,新北市:財團法人謝怡娟文化藝術基金會,2024。頁12
《非空間.源圓圓系列》,臺北市:采泥藝術,2012。頁91
同註10,頁113。
作品圖片版權所有©財團法人謝貽娟文化藝術基金會
(攝影 / 黃煌智)
NON-SPACE《CLOUD》
Cloud says
Go
Close the eyes, walking inward…
Open the eyes, walking outward…
Walk, walk, our hand in hand
Ask
This is the most ancient question,
I’ve been repeatedly asked many times,
I don’t know where I come from,
I also don’t know where I will be,
I will be like the other companions,
Slowly float,
Slowly vanish.
Ask
Some clouds, they are no longer here now,
Where did they go?
Where did they come from?
How did they form?
And how did they vanish?
Cloud is a mystery, it’s coming, it’s going, and it’s existing, all is a mystery.
Cloud’s existence has no source, it’s a phenomenon of no source.
It doesn’t make any place its source, or it is to say that there’s no source to.
But it still exists.
The whole existence is like a cloud,
Without any source
Without any cause of karma
Without any ultimate reason
It exists, it exists in a mystery.
The cloud has a road of its own, it only drifts,
There is no place it wants to go, no destination,
There is no fate to be full-filled, no ending.
You cannot foil a cloud because wherever it goes it’s therefore its destination.
Do not think to conquer I!
You will not succeed.
You cannot fly,
You cannot conquer,
You cannot defeat nature.
Where the wind blows, where the cloud floats to,
The cloud would never resist, the cloud is not a conqueror,
The cloud, is always envelops the whole.
Cloud, doesn’t have any place it wants to go, it, moves, it, moves everywhere.
All the horizons belong to it,
All the directions belong to it.
Cloud, its journey implies, a road of no road.
Cloud, shrouds the sky, it has no home, it has no future.
But every moment is an entire eternity.
In Tibet, there is a type of peaceful mind: Lamas sit on the mountain in complete seclusion, in a peaceful mind, meditate on the floating clouds in the sky, continually meditate…… meditate.
Gradually merged by the clouds, then together they become one, as like a cloud, the cloud perch on the mountain, without mind, only exists, without resistance, there nothing to archive, and nothing to lose, only enjoy the “existence”. Celebrate the present moment, the joy, and the jubilance.
I think about clouds, that float in the sky every day, no matter where the winds bring them, the cloud is always quiet, floating, blowing by the winds.
Float and float, follow the wind, not fast, not slow, quietly.
Cloud, shall not be viewed as a difficult problem, once it’s viewed as one, it can never be solved.
Cloud is mysterious, it, suddenly appears, then, suddenly vanishes, have you ever thought of the cloud’s name?
Cloud’s form is never the same in every moment every minute, it is always changing, it is moving, it is like the water, always moving.
You can give a form to the cloud, but that is your projection, the cloud, doesn’t have form. It is without form, or you can let it be formed continually.
Do you have a form? Or do you keep changing? A cloud, do you have a name?
If you are not anything, if you understood this point, you would become a cloud (no form, no name, no way), and then you will start floating.
Clouds, live with such a taste.
Why don’t you have no weight, no direction, no future, no….
Cloud, is only a symbol that has been applied, applied by a poem.
No one can control this cloud, no one can see how you vanish.
You just float and float, getting further and further, further and further.
Thanks my dear Miller and Toto
JO HSIEH
October 2002
Proofreading by Xiaoxi Lin
Copyright© Jo Hsieh Arts Foundation
非空間《雲》
雲說
走
閉起眼,向內走…
睜開眼,向外走…
走、走、走,我們小手拉小手
問
這是一個最古老的問題,
我問了很多回,
我不知我從哪裡來,
我也不知道我會到何處去,
我會同其他的夥伴一樣,
慢慢的飄,
慢慢消失。
問
有些雲,它們已經不在那裡了,
它們跑到哪裡去了?
它們從什麼地方來的呢?
它們是如何形成的呢?
它們又是怎麼消失的呢?
雲是一個奧秘,它來,它走,它存在,一切都是個奧秘。
雲的存在沒有源頭,它是沒有根的現象。
它不以任何地方作為源頭,或者說,沒有任何地方是它的源頭。
但它仍然存在。
一切的存在就像一朵雲,
沒有任何起源
沒有任何因果的關係
沒有任何最終的原因
它存在,它以一個奧秘存在著。
雲,沒有自己的道路,它只是飄泊,
沒有想要去的他方,沒有目的,
沒有什麼命運需要履行,也沒有終點。
你無法阻止一朵白雲,因為它所到之處就是目標。
別想征服我!
你是無法勝利的。
你無法抗爭,
你無法征服,
你是無法戰勝自然的。
風往何處去,雲往何處飄,
雲永遠不會反抗,雲不是征服者,
雲霧,始終籠罩著一切。
雲,沒有它想去的地方,它,移動,它,到處移動。
所有的地平線都屬於它,
所有的方向都屬於它。
雲,它的旅程意味著一條沒有路的路。
雲,籠罩著天空,它沒有家園,它沒有未來。
但是它的每一片刻都是全然的永恆。
在西藏,有一種靜心:喇嘛們在山上隱居,以寧靜的心,觀想飄浮在空中的白雲,不斷地凝想…凝思。
漸漸與雲合而為一,如同一朵白雲,棲息在山上,沒有心思意念,只有存在,沒有抵抗,沒有什麼要達成,也沒有什麼可失去,只是享受那個「存在」。慶祝當下的那片刻,那喜悅,那歡騰。
我想雲,天天飄浮在天空,不管風帶雲到哪,雲總是安安靜靜地,飄浮著,隨風飄蕩著。
飄啊飄,隨著風,不快也不慢,總是靜靜地。
雲,不該被視為難題,一旦被視為難題,就永遠無法解決。
雲是奧秘的,它,突然的出現,又突然的消失,你可否想過雲有沒有名字?
雲的形式沒有一時一刻是一樣的,它一直在改變,一直在變動,如同水一樣,一直在變動。
你可以賦予雲一個形,但那是你的投射,雲沒有形式。它是無形的,或者你可以讓它不斷地變形。
你有形式嗎?還是你一直在改變?雲,你有名字嗎?
如果你超然於一切,如果你理解了這一點,你就會變成一片雲(無形、無名、無路),然後你就會開始飄。
雲,活得如此灑脫。
為什麼你沒有重量,沒有方向,沒有未來,沒有…
雲,只是一個被使用的象徵,以一段詩意的象徵被使用。
沒有人能控制的了一片雲,沒有人能看得見你是如何消失的。
你只是飄啊飄,越飄越遠,越飄越遠。
謝謝我親愛的Miller和Toto
謝貽娟
2002,十月
校稿&潤飾 / 林小溪
版權所有©財團法人謝貽娟文化藝術基金會
影片 / 非池中藝術(採訪編輯|張家馨;行銷企劃|李亦涵;攝影剪輯|蔣宇傑)
⟡ 展 覽|雲,你有名字嗎?—— 謝貽娟個展
⟡ 展 期|2025.05/30 - 08/16
⟡ 策展人|林小溪
⟡ 主辦單位|藝非凡美術館
⟡ 協辦單位|財團法人謝貽娟文化藝術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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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hibition|A cloud, do you have a name? —— Jo Hsieh Solo Exhibition
⟣ Exhibition Period|2025.05/30 - 08/16
⟣ Curator|Xiaoxi 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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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 間|藝非凡美術館 台南市東區長榮路二段80號
⬮ 時 間|週三、四 12:00-18:00・週五、週六 11:00-18:00